刘远举:重庆模式、济南审判与政改逻辑
刘远举济南审批受到了各方赞誉。微博直播虽可控、可调,但也开中国审判风气之先。在庭审中,各方都较为充分地行使了法定权利,薄甚至含蓄地指有逼供、诱供行为。而当薄在法庭上说出:“公、检、法相互制约的制度”时,实际上已自己宣判了其在重庆当政时期,践踏法治与人权的罪。
济南的法治进步,并不是出于谁善意地想要推动中国法治,而是源于政治竞争之下的妥协。作为太子党,薄在高层不乏支持者和同情者,在民间,更是拥趸众多。在这些政治力量的对峙下,必然需要以公开、合法的法律程序来公开证据、揭露案情,争取支持。所以,政治竞争,在重庆,推进了公共品的供给,在济南,推进了法治。
这一切,归根到底,源于薄的政治竞争口号。这也表明,红色道统是多么重要,仍在保护他,并导演出一场政治大过法律、外科手术式的审判——范围精准,心照不宣。潜规则问题明规则化,政治问题经济化,就成为济南审判的最大特点。审判不仅忽略他在重庆执政期间对法治、人权的践踏,而且,经济问题也严格限于辽宁,即使辩护人提到了1400万中介费,法庭也佯装不知。这样的审判必然是虚弱的。所以,即使薄的自我辩护破绽百出,即便2500万坐实,在如今贪腐的审丑疲劳下,很多人仍然觉得“审出了一个清官来”。
于是,法庭变成了被审判者的舞台,制造悲情、定格冤屈的政治形象。即使主动曝出家丑,在庸常政治时代,男性尊严受损的辛酸故事对于卡里斯马式(Chrisma)的政治家的形象也并无太大影响,反而镀上一层悲情色彩,变为了一个被不肖子连累、被妻子背叛的人。
其实,只要任建宇、方洪、彭洪……这些曾被投入劳教的人站在证人席上,打破这个悲情形象轻而易举。但问题是,若能此为之,站在证人席上的就不仅是他们,李途纯们、兰世立们、唐慧们就都站在了证人席上,审的就不仅是薄,还有其背后的体制。
薄选择的政治口号所蕴含的意识形态,本就是维系一个群体利益的集体意识形态根基。红色江山岂能和红歌分得开?薄的所作所为,无非是把这种意识形态的本相发挥的淋漓尽致。所谓投鼠忌器,正在于此。底线不可触及,也正在于此。
但甚幸,政治竞争从来都会打破底线,消解意识形态与极权、瓦解政治秩序。
今天,即便是外科手术式的审判,也让人们看到了一幕幕官场大戏、宫闱密史,发现道貌岸然背后的蝇营狗苟,内心深处的震撼与怀疑,必然伤及意识形态,以及其上的政治秩序,一如42年前,温都尔汗的爆炸掀起了无数人内心深处的变革。
另一方面,社会、技术、经济的发展,宫廷政治越来越向广场政治转化,人心向背愈发重要,这就决定了公开化的政治竞争必然向法治与民权中寻求根基——愈激烈,愈消解底线,推进法治。所以,当薄的政治资本更加深厚,拥趸更加激烈,“打老鼠”的现实需要就会超越保护“器”的底线,这个时候,任建宇们就有机会站在证人席上。
但是,薄熙来应该没有忘记李庄案中出现的“漏罪”。不管是薄谷开来,还是薄瓜瓜都可能触犯刑律,再联想到薄瓜瓜的声明,就更加确凿。所以,薄熙来在法庭上的表现与其说是不服,不如说是顺从;与其说是法庭避罪策略,不如说是政治选择。也唯有如此,才能为历史留下伏笔。
自由、民主虽是大势所趋,但历史长河中偶尔也会出现逆流。30年来积累起来的社会不公与深埋于社会意识中的红色意识形态,曾经、现在、将来都会滋养着薄熙来们。前路迷茫,落败者可静静等待他的将来,但倘若20年后,真有一条“秦城小道”,绝非中国幸事。
何以避之?唯有改革。那么,从重庆模式到济南故事,揭示的政改政治逻辑又是什么?
政改逻辑:政治竞争撑大的言论缝隙
在重庆模式如火如荼之时,王立军夜奔美领馆之后,各种批评、谣言纷纷,可谓微博上言论最自由的时候。这背后就是政治竞争撑大的言论空间。
但当薄的公开政治竞争及其合理性没有得到足够认识的时候,重庆模式中的黑打、专权、乃至意识形态就都不会出现在审判中。从辩证法来看,矛盾相互依存,没有左就没有右,没有政治竞争,就没有话语空间。当薄的政治竞争逼迫不复存在,网络话语空间被无情打压,意识形态就成为“极端重要”的工作,全国“亮剑”。如果在两年前,这一切会被视作“重庆模式”在政治上的胜利,也就绝不可能出现,而当“重庆模式”倒掉后,重庆模式的其中一面反而毫无顾忌的蔓延到整个中国,而另一面的民生好处却付之阙如。
这似乎向我们揭示着政改的政治逻辑与路径。
30年来的经济改革是做大蛋糕,甚至可视为政治权力变现。从利益角度,团结一心、上下协力是可能的。而经济改革后的政改,是重分蛋糕,触及既得利益,团结一致搞政改只是一种幼稚的臆想。
如果陷入“明君政改”的迷思,就不会明白没有民权发展大背景下的政治竞争,就没有重庆的民生、乌坎的开明、济南的法治,也就没有了政改的发动机。某种程度上看,对于政改,政治竞争比意识形态更为重要。
“对一个坏政府来说,最危险的时刻通常就是它开始改革的时刻”。抗拒与停滞,就必然成为一个群体的集体无意识选择,而只有敢于把个人权欲置于群体利益之上的人,才能以政治竞争推动法治,搅动改革前行,撑大政治改革的空间。
有趣而深刻的是,当政治竞争向下汲取支持时,社会意识才可能自下而上地决定政治走向,在这个过程中,主流的民主、自由就会成为最大的声音。这就出现了一种奇怪,却在情理之中的现象:左的、甚至红的政治力量的政治竞争,反而使“左的”与“红的”不能成为中国的主流政治话语。而一旦没有他们,主流政治群体就会迫不及待的重拾“使他们成为现在的他们”的意识形态体系。
所以,好人与坏人的政治叙事,正统与野心家的称呼,应该终了。在当下意识形态消解的大背景下,仅用意识形态的路线斗争观点去剖析政治竞争,往往会引人走向非黑即白的好坏之分,即使不说完全不对,起码也是幼稚的。鹬蚌相争,渔翁得利,作为民间社会,切莫把自己当成了鹬或者蚌,唯一恰如其分的,是做一个等待权威消解,社会的成长的渔翁。
铁桶的江山,毕竟也是人所组成,人性极复杂,除了信仰、理性、逻辑,还有爱恨情仇、嫉妒、贪婪、甚至大醉与精神疾患。在政治竞争撑大的历史缝隙中,这些人性复杂幽暗的细微隐秘,便以偶然的面目出现,拍动翅膀,卷起波澜壮阔的历史,而中国的希望,正在这些历史的缝隙中艰难而倔强的生根发芽。
本文作者为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项目研究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