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飞：透视美国骚乱潮的黑与白

    装甲车、烟雾弹、熊熊燃烧的房屋、四散奔跑的抗议者……你没看错，这里不是伊拉克，也不是叙利亚，而是以法治自傲的美国。
    11月下旬，大陪审团决定不起诉枪杀黑人的白人警员威尔逊。奥巴马呼吁抗议者保持克制，和平示威。话音未落，弗格森街头硝烟四起，火光熊熊。
   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纽约大陪审团日前裁决，不起诉将黑人小贩锁喉致死的白人警官科尔。从弗格森，到纽约，全美各地掀起前所未有的抗议浪潮。这一幕幕，折射出多少人心中的积怨，更映照出美国社会面临的深层困境……
    谁在愤怒？为何愤怒？
    历史学家施莱辛格评论说，在很长一段时期内，美国是一个“种族主义国家”。时至今日，文化上、观念中的种族歧视仍然根深蒂固，困扰着美国社会。
    南北战争结束，大量南方黑人迁入北部和西海岸城市。白人随即搬到黑人住不起的郊区。“白人逃离”导致黑人群居的城市沦为贫困污秽、失业和犯罪高发的“罪恶之城”。
    1915年的电影《一个国家的诞生》，将美国黑人男性描述为“野蛮的黑人”。作为二十世纪早期最有影响力的电影，该片传达了一个模式化的形象：“黑人总是又高又坏，他们性欲旺盛、野蛮、暴力、狂躁，对白人女性充满强烈的欲望。”
    黑人占美国总人口的13%，但全美犯罪人口半数为黑人，比例之高，远超其他族群。哈佛大学黑人社会学教授帕特森哀叹：“美国黑人中，70％的孩子出生于单身母亲家庭；黑人犯谋杀罪的比率是白人的7倍。在20岁至35岁的黑人男子中，有十分之一在监狱服刑。30岁左右的黑人男性中，每3人中就有1人有在监狱服过刑的记录。”
    《解放黑奴》宣言颁布一个半世纪，美国黑人为何难以翻身？是祖先遭强行贩卖，文化断裂？还是白人种族歧视作祟？抑或是失业、经济贫困、家庭不完整的错？
    “你不能忽视这样的事实：贫穷的黑人几乎没有成功的机会，除了犯罪。”犯罪学家勒瑞直指问题核心，“对生活在少数民族聚居区的黑人而言，暴力犯罪是一种职业的选择，像郊区的白人孩子将来有可能成为医生或律师一样。”
    卡米奇在《黑人对犯罪、刑事司法系统的看法》一文中强调：“在黑人区，成功的罪犯树立起了一种吸引人的形象，这是一种令人嫉妒的生活方式，这正是年轻黑人向往的。”
    批判犯罪学家则反驳：黑人犯罪率居高不下，是由不平等的司法实践造成的。警察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黑人区内，所以他们在黑人区发现犯罪的机会，要比在白人区要高得多。比起黑人，白人为主的警察、检察官和法官不愿将白人绳之以法。
    “种族定性”现象，在美国警方执法中屡见不鲜。黑人教授韦斯特回忆：“许多年以前，我开着车，去威廉姆斯学校教课。因为一项虚假的贩卖毒品指控而被警察拦下来。当我告诉警察我是宗教学教授的时候，他回答‘是啊，我还是修女呢！走吧，黑鬼！’。”
    1996年康涅狄格州参议院黑人副议长潘恩,开车回家遭警察拦住查问：“你在那里居住？”他反问：“凭什么盘问我？”白人警察回答：“本地居民98%为白人，黑人绝不可能住在这里！”
    2011年，纽约警察盘问的非洲裔和拉丁裔占87%，白人只占9%；2012年，前者比例更高达89.9%。哈佛大学一位非洲裔学生暑假在华尔街实习，大街上被警察盘问两次。黑人父亲愤怒不已：“儿子穿着得体，为什么屡遭警方骚扰？”
    军事化执法 公民成敌人
    弗格森骚乱，警方动用狙击枪、装甲车等重军火装备，媒体甚至拍到为海外反恐重金打造的防地雷反伏击战车。全副武装的警察犹如身处战场，引发外界质疑：“究竟是警察还是军队？真需要这么多重型装备吗？”
    19世纪晚期，枪支成为美国警察的标准装备。因应城市暴动、恐怖主义、人质劫持事件。上世纪60年代末，美国准军事警察异军突起。一身迷彩服、格斗靴、防弹衣、忍者风格头套的警察，配备自动滑膛枪炮、激光瞄准仪、催泪瓦斯、军用装甲车。
    上世纪90年代美国国会通过《国防授权法》，可将国防物资转移给州政府，打击贩毒团伙。9·11后，出于反恐需要，警察“军事化”快速推进。最近十年，国防部转增地方警署高达数十亿美元的军用武器，国土安全部也拨款数十亿元，为地方购买从刺刀到夜视仪等军用设备。
    佛罗里达州一个人口不到2000人的小镇，七名警察人手一把国防部提供的M-16重机枪，而小镇连交通灯也不过三个。缅因州一小镇警署以面临“难以想象的恐怖袭击威胁”为由，配备反地雷装甲运兵车。许多美国警察所拥有的装备，和阿富汗、伊拉克执行作战任务的士兵装备相差无几。
    “从人员装备军事化程度，机构文化军事化程度，组织运作军事化程度，到战术指挥军事化程度，如今的美国警界全都达到了高度军事化的警戒线。” 美国学者惊呼。首当其冲，黑人成为警察军事化执法的最大牺牲品。
    1999年德州图里亚镇禁毒扫荡案，堪称伊拉克战争缩微版。便衣警察科曼捏造毒品交易，警方派SWAT（特种武器与战术部队）袭击民宅，逮捕全镇十分之一的黑人，所有房屋内饰拆毁殆尽，也未找到一克毒品、一把武器。无辜黑人迫于牢狱之灾的压力，选择认罪。警方神奇地将所有嫌疑人“绳之以法”，大获全胜。
    有恃无恐的美国警察，擦枪走火的低级失误从未断过。在误伤误杀上，纽约警察如果自认第二，可真没人敢称第一。2012年帝国大厦门口追捕杀人犯，误伤九名路人；2013年时代广场追捕一名赤手空拳的瘾君子，误伤两名路人……要知道纽约警局，可是拥有全美最全面的射击训练项目和最好的设备。
    军事化执法，扭曲警察思维方式，从无罪推定，尊重嫌犯权利；恶性畸变为眼中只有敌我，以消除威胁为第一优先。警民关系从“人民内部矛盾”变成“敌我矛盾”，不再像过去那样优先采用非致命手段，警察更倾向于简单粗暴的武力消灭潜在威胁，伤及无辜也在所不惜。
    面对外界质疑，纽约警局发言人振振有词地表示：“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，怎么会有人指望警察理性做出应对？”一番话，怎不让人听来不寒而栗。
    失控的大陪审团？
    弗格森枪击案，大陪审团认为警察属于正当防卫，不予立案。作出不起诉决定的大陪审团，成员为九名白人，三名黑人，是否偏袒白人，离谱至极？
    美国法律专家，自有一番解释。警察威尔逊与布朗对峙时，嫌犯“可能”展开攻击行动，警员有权自由裁量使用致命武力。加上美国刑事司法体系，强调“疑点利益归于被告”；且证人供词不一，进一步增加起诉难度。
    即使大陪审团认为有立案的依据及充足的理由立案，也并不等于判定被告有罪；被告是否有罪，必须在立案后交由普通陪审团审理，由其决定。
    美国司法制度中，陪审团扮演重要角色。《宪法》第五、第六、第七修正案对其着墨甚多，奠定陪审团在司法裁判中的独特地位。
    与普通陪审团相比，大陪审团只参与刑事案件的审理；且只负责立案；做出立案决定时，少数服从多数。此外，全程没有法官在场，也没有律师在场，只有检察官提供及解释证据，并传唤证人，不向公众开放，大陪审团成员名单严格保密。
    值得注意的是，大陪审团工作模式为“一团审多案”。此番审理弗格森枪击案的大陪审团，枪击案发生前已成立，陪审员的挑选与案件完全没有关系。九名白人，三名黑人的陪审员比例，与弗格森所在地圣路易斯市的种族比例大致相当。
    用时三个月时间，大陪审团用25天来取证，听取了六十多位证人，包括目击者的证言，比对大量证据。以10票赞成2票反对，做出不予起诉的决定。
    “我们是一个建立在法治之上的国家，所以我们需要接受这个事实：大陪审团有权作出这一决定，”奥巴马发表紧急电视讲话，表示理解部分民众“深感失望、甚至愤怒”的心情，但是呼吁民众尊重大陪审团的决定，不要以暴力手段表达诉求。本月3日美国政府颁布新规定，限制执法人员“种族定性”行为。
    最新民调显示，美国54%有色人种认为威尔逊应被控谋杀，仅有23%白人持这种看法；38%白人认为威尔逊应无罪释放，仅有15%的有色人种持同样看法。
    弗格森事件一路延烧，骚乱潮此起彼伏，数百年种族歧视痼疾难除，种族问题持续撕裂美国社会。美国能否挥别阴霾，走向族群和解，不妨拭目以待……